你要旅行么?要旅行的话,你只需要存在就行。在我身体的列车里,在我的命运旅行途中如同一站接一站的一日复一日里,我探出头去,看见了街道和广场,看见了姿势和面容,它们总是相同,一如它们总是相异。说到底,命运是穿越所有景观的通道。
如果我想什么,我就能看见它。如果我旅行的话,我会看得到更多的什么吗?只有想象的极端贫弱,才能为意在感受的旅行提供辩解。
“通向N市的任何一条道路,都会把你引向世界的终点。”十九世纪苏格兰哲学家托马斯·卡莱尔语——译者注但是,一旦你把世界完全看了个透,世界的终点就与你出发时的N市没有什么两样。事实上,世界的终点以及世界的起点,只不过是我们有关世界的概念。仅仅是在我们的内心里,景观才成其为景观。这就是为什么说我想象它们,我就是在创造它们。如果我创造它们,它们就存在。如果它们存在,那么我看见它们就像我看见别的景观。所以干嘛要旅行呢?在马德里,在柏林,在波斯,在中国,在南极和北极,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有异于内在的我?可以感受到我特别不同的感受?
生活全看我们是如何把它造就。旅行者本身就是旅行。我们看到的,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,而是我们自己。
在我所见过的人当中,真正以心灵旅行的人,是一个办公室的小伙计,在我曾经一度供职的一家公司打过工。这个小家伙曾经收集有关各个城市、各个国家以及诸多旅游公司的小册子,有一些地图,其中一部分是从报纸上撕下来的,另一部分是从这里或者那里讨来的。他剪下风景图片、外国服装的木刻,还有各种期刊杂志上小艇和大船的油画。他代表一些真实和虚假的公司访问一些旅游代理机构,其中真实的一家,就是雇他打工的公司。他代表这些公司索要关于意大利或者印度的小册子,这些小册子提供在葡萄牙与澳大利亚之间航行的诸多细节。
他不仅是我所见到的最伟大的旅行者因为他是最为真实的旅行家,还是我有幸遇到的最快乐人士之一。我很抱歉,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造就了他的纯真,但我不是真正地抱歉,只是感到自己将有抱歉的可能。我不会真正地抱歉,全因为在今天,自从我结识他的短暂时期以后,十年或更长的时间以后,他肯定已经长大成熟,老成持重,办事牢靠,恪尽职守,可能结了婚,是什么人养家糊口的靠山——换一句话来说,已经成了半死者之一。现在,完全知道怎么在心灵里旅行的他,甚至能用身体来旅行了。
一种记忆突然向我袭来:他曾经准确地知道哪一趟列车必须赶上从巴黎至布加勒斯特的列车,哪一趟列车要穿越英格兰。在他对一些陌生地名的歪曲发音里,闪现出他伟大心灵的光辉品质。现在,他可能活得像一个半死者,但也许有一天,当他垂垂老矣,他会回忆起对布加勒斯特的梦想,相对于真正到达布加勒斯特来说,不仅仅是更好,而且更为真实。
进一步说,也许这一切另有一种解释,也许他当时只不过是模仿别人而已。或者,也许……是的,有时候,当我考究孩子的智慧与成人的愚笨之间的巨大鸿沟,我以为我们像孩子一样,必定有一个守护神。这位守护神将自己的神明借给我们,然后,也许不无哀伤地顺从一种更高的法律,到时候把我们抛弃,这也是雌性动物抛弃它们成年后代的方式。于是,成为肥胖猪猡就成了我们的命运。